高山非流水 序
雨还是下着,丝毫没有要止步于此的意思。想必是天色快要步入冥黑的缘故,周遭的行人都走的匆忙。数顶伞叶亮色或暗色在氤氲的水汽交织着,飞驰而过的车轮溅起层层泥泞的水花。天空似乎将四周蒙了层雾霭,极速扩散着令人窒息的,浓重的潮湿。
他坐在店里,身周围满了花,倒是使得腐败衰退的气息冲散一些。鲜亮而富有生机色彩衬得他肤色显出病态如纸的白。周围的植株以他作为圆心围绕,层层叠叠。
似乎……想将他彻底埋没在这里,把他残存的气息吮吸殆尽。
他却不怎在乎,俯下身子,轻轻调整着含苞的花骨朵。末了抬起头——一双温柔的眼里如一潭死水,瞧不见半点神采。
他看不见。
他听力极好——哪怕大雨嘈杂里,他也依然捕捉到了一句:“疯子。”
他苦涩的笑了笑,低头承接着出言着嫌恶的目光。
认了。
自打被父母强行送到这里看店,各种嘲讽与诋毁的言语便铺天盖地而来——“疯子”“有养无教”“天生jian命”……这些对于常人来讲压根无法忍受词语,对于他来说只是稀疏平常。久而久之,自己听着也觉得没什么新鲜花样。
它们充斥着他生活,已然成了难以割舍一部分。像恶魔的双翼,不断滋生黑暗笼罩着他,阻止他产生一切反抗的想法。
一个没出生多久就瞎了的私生子,没什么好显摆的。这是父亲自小就告诉他的话。
脚边的大黄狗挪动了几下,回头绕在他身侧,汪汪直叫。
他没有朋友,为能与他日夜相伴的,只有这只跟了他四年的导盲犬。无聊的时候,它就蹲坐在花店里,不吵不闹,和它主人一般,温柔,安静。
“走,年年,”他突然感到有些许不安,伸手拽住了大黄狗后腰上的绳子,“我们去看看。”
因为自家店门外头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喘息声,在暴雨之中显得格外的无助。
有人。
“你好,”他为了确保安全,起身冲着门外问道,“需要我做些什么?”
对方没有回应,只是喘息声越发沉重,传来一阵剧烈的摩擦声。他能感觉到对方正用手使劲的撑着身体,不让自己摔下去。
他牵着年年小心翼翼地向那人的方向靠近,凭着感觉触到潮湿的
墙,再慢慢向前挪步。
“砰”。
是玻璃门被撞击后的巨响。
他忽然感到身子一沉,脖颈处传了一阵来自冬雨的寒凉。有什么东西紧紧拽着他的衣领,拖着他险些一起摔倒地上。
那人跌在了他的怀里。
“怎么了?”他慌忙用手扶住对方。
似乎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,那人又冲前趔趄了一下,抬手勾住他的脖颈,将胸口贴上了他的肩。
他一惊,拖拉着后退几步,大脑白了一霎。
五秒后,对方心脏的跳动将他拉回现实。
还好,还活着。
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蔓延开来。他关了门,轻轻抱着那人的腰扶到一旁的矮榻上。兴许是动作牵动伤口,对方抓着他的手的骨节开始泛白,呼吸也急促起来。
伤的不轻。他想着,拍拍年年的头。它很听话地叼了一旁的医药箱。他半跪在地上,伸手触到对方冰冷的衣物,将扣子一点一点解开,脱到一边。那人戒备地推了一下,手攥得更紧了。
“别害怕,没事的……”
他一边安慰一边探伤口,眼睛看不见的劣势使整个处理过程尤为漫长。虽然自己对于弄医疗物品还算擅长,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在颤,干什么都是轻飘飘的。将近用了三四个小时才将那些比较明显的伤口解决完。
“可别发烧了……”他想着,摸了摸对方的额头,又给喂了些药,用毯子将他裹得暖乎乎的。
对方毅力强得惊人,醒来时还有力气坐起来,只是疼得“嘶”一声。
他坐在一旁笑了笑,转头倒了一杯热水,顺手再扔给他了一卷绷带:
“好好休息。”
“你看不见?”对方接过绷带,看着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,干净利落地“擦擦”扯开,将其它地方的伤口几下解决。看着他将水放在一旁的木几上,却并没有拿起来喝,而是定定的望着他。声音略带沙哑,却富有磁性。冷冷的调子,使他联想到早晨花瓣上的露水,是他极其喜欢的那种感觉。
“嗯。” 他说,自己又笑了,“你的声音很好听。”
……
“你说……”待雨势稍微小,沉默许久的对方才开口,“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?”
“可能是因为,”他坐在那人旁边,勾了勾唇,扬起脸静静地听着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:
“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眷恋的万家灯火,哪怕是邻居家的蔷薇,胡同口的白猫,或者是世间一切美好。
“哪怕这些都与他们毫无关联,甚微不足道,亦或者是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梦想,也值得他们去拼搏,”他偏过头,听着房檐上滴下来的水的声音,“我想……这就是生命的力量。”
对方没有说话,一直沉默到雨声渐小,阳光初照。
“这朵玫瑰花送你吧,”雨停了,他也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在自己这里浪费太多时间,便捡起园艺刀,剪了一支玫瑰递给他,
“生活嘛,总应该充满希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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